八十书

[这篇东西很久以前写了一部分，近些天断断续续又写了点，今天修改一下放上来。]


我八十多了。这两年越来越不行，走不动了。该到时候了吧？说是心脏病，天天让吃药。却不知再好的药，只能治病，治不了命。就像外面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一）

我活了八十多年，这病超过了四年，已经没有什么不舍得，也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了。

几个小孩，都是好孩子，他们是刚刚才开放的花，我却要凋零了，我想看他们长大，成家，怕是看不到了。他们会有各自的造化，也用不着我牵挂。

但我放不下桂，好比两朵并蒂茶花，同枝几十年，如今我却要飘下，一起的时光即将走向尽头了，我怕她不习惯。我们没有亲生子女，她终究会受些气。性子又急，又爱钻牛角尖，我担心再也没有人开导她了。

（二）

最好再熬一两年吧，最好还能康复。因为，将要来的都是些好时间啊。

那年太平山抽签，说：八九加三后，难关马不前。八九七十二，加三是七十五岁，算算早就过了，我没干过什么坏事，没成心害人，这几年肯定属于外加。前后共五六年，命书上说不利。这都过这么多了，这病也没把我怎么的，只是腿早已没了力气。

（三）

我右腿上那些青筋，弯弯曲曲，那是十来岁时，狗咬的。之后腿伸不直，撑板凳走路，一步步往前挪。那天，鸿鸣叔从旁边过，看我一眼说：“完了，这孩子怕是要残废...” 我不想就这样残了，每天咬牙伸腿，直至肌肉开裂，血流不止，练了几个月，也就好了。只是青筋突起，纠结弯曲，其它倒没有不对。后来我打猎，满山跑，也没有问题。

打猎，不能紧张。一个人打猎，得静静等，铳对着野猪，自始至终，忘记自己，忘记一切，野猪和铳，它和它就是全世界，它足够近了，它也自动响了。围猎时，得往前冲，你不再是你，你和他人是一个整体。你们相互呼应，从四面山头渐渐把它围到中间去。

有时候很危险。那年，鸿鸣叔开枪，没有正中野猪，却激起它的性子。它朝鸿鸣叔直冲过去，鸿鸣叔跳上身边小树，它把树撞倒，鸿鸣叔滚倒在地，一个躲闪不及，被它的獠牙挑破肚子，就这么过去了。

也好，总是要过去的，打猎本就是生命游戏，也许，等待、追逐本身才是最重要，比最终的死活也许更有意义。

（四）

我的额头亮且高，是因为火烧。那年，黑火药受了潮，我把它放在灶上烤，等我近前去看，火药突然点着，火光扑面....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但我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桂，黑暗中她在我四周来回跑，我想喊她停下，却发现嘴张不开了。后来我醒了，她笑了，就在我旁边。我侧身望向窗口，对面山上那朵山茶花，开了。

（五）

母亲生前也常常看窗外。对面山那时是荒山。她盼她的小儿子，我三弟。三弟那时念完高中，说不念了，不如去闯一闯。那年我们顺着山下那条河，洪水滔滔，我送他远走，看他渐渐消失在山背后...后来就没有音信了，有老乡传话，说他入了国民党，跟着部队去台湾了。

我到太平山求签，每年的签我都记得，那年有两句说：不须门旁多祈盼，桥连天堑自归还。我读给母亲听，说人在，会回来。母亲点头，眼含泪花，声音哽咽，“那可真好，那可真好...”第二年，母亲过去了，第三年，两岸通信了，三弟来信了，母亲却见不到了。

（六）

三弟来信那年，长孙水出生了。

我和桂亲生的孩子都没能养大，侄女秀于是被过继来，当我们女儿。秀后来生了水，水的阿爸，是安徽人。他们极力劝阻，说外地人不可靠，女儿到时白养了。我摇头，我只知道命运。我只知道顺着那条河漂流，努力划水，也只为不让我的渔船搁浅了。

这命运河的洪水，把我亲生的孩子们都带走了。我不知道桂怎么过来的，我忘了，我不愿想起。我只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爱玩牌，爱热闹，爱说笑话。

但我记得那年，家里那头长长的黑毛猪突然得病，他们喂它吃药，拉着它在堂屋一圈圈地跑，后来它还是死了。我记得桂的眼睛，记得她的声音哽咽，眼中闪着水花。

记得我们相识那天，我在桂家里舞狮，我舞的是狮头吧，她看见了我、我看见了她。我是穷小子，父亲不喜欢我，我排行老大。她家是富农吧，她爸很疼她。我记得她嫁给我，记得我们到县城开店，到湖北做小生意，记得我们白手起家。

但我没料到将经历的那些泪花。不知道这辈子给她的，是快乐更多，还是痛更多，不知道当时的我，是否应该娶她?

（七）

我们就这么过了四十多年，然后是六十年。中间，三弟回来了！

虽然反复看过照片，见面时还是不敢认。我只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年的洪水，他的个子很小，背影很瘦，如今却高我一头了！他说他当了十六年教官，说他在那边成了家，生了四个女儿，升到了团级，又回头拿了学位...这些我都不明白，不知道，我的脑中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只有母亲那句话：“这可真好了，这可真好了！”

（八）

三弟在山边的那条河上修了座水泥桥。桥成那天，我带着水去祭拜，祭了天地，请了河伯、山神、还有土地，又拜托往来走龙，请它们高抬贵手，小心来去，以让桥更长久。

我知道自己没多久了。我的腿越来越没有劲了。我已经选好了地方，死后我要待在对面山，我要待在那颗老茶树下，化作那朵开放的山茶！

金琴乐响

再也不要在黑夜之中逗留了
那一条光明河流
将从幻象之镜流出
并在晨曦中蓓蕾绽放

再也不在黑夜中逗留了
这明月之舟已经启航
我不知它将驶向何方
但我知道, 它必将从流水飞花
开向春，开向春日暖阳

快快前进吧
让你的翅翼披上月光
顺着那光明河飞翔
飞向晨光，飞向晨光中的金琴乐响

鹰

鹰在高空长鸣
它扇动双翼
七天之后，那扇动化作了垂天云
鹰的翅翼，如冬日里罕见的电闪
它劈开乌云，它把天空撕成了左右两股

天开了
北风卷起
漫天飞雪, 飘起来了
雪花飞舞中，鹰张开双翼
鹰与刺骨寒风搏击
鹰在寒风中高高飞起

天空，有血珠坠落
鹰受伤了
寒风伤了它渴望自由的双翼
血，从鹰的伤口滴落
在高空，在漫天雪花中，飞舞

鹰已逝去，樱花飞舞
你看那樱花飞雪
那不是花，那是漫天血在舞
你看那一片片飘落雪地的
不是花，而是伤口血，在滴洒

牧羊神

牧羊神，远山来的牧羊神
你的笛声透彻了我的内心
我的羊儿虽不够肥
但却健健康康，奔跑自如
牧羊神 牧羊神
我可否向你匍匐

牧羊神，远方来的牧羊神
你的舞姿愉悦了我的内心
我的羊儿虽不够亮丽
但毛色洁白，抚之顺手
牧羊神 牧羊神
这样，我可否向你匍匐

敬爱的牧羊之神
倘若我能得到你的宠幸
倘若你愿满足我的奢求
我求你让我的羊群健壮肥美
此外更无他求

敬爱的牧羊之神
敬爱的潘啊
倘若我能得到荣幸
倘若你允我向你吐露心声
我求你赐我所爱的人以快乐，以幸福
求你给天下所有勤劳善良的人以祝福
让他们的所得符合他们的付出

敬爱的牧羊之神潘啊
倘若你允许我向你匍匐
我只奢望这些，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羚羊挂角

我追逐着我的那只金色羚羊
我追逐着她，沿着松花江
从冰川顺流而下

我的那只金色羚羊
她的脚步轻盈
她美丽的角在明月下闪着金光
她踏着星星点点的野花
穿行过薰衣草的芬芳
她的身影在绿林中起伏

我追寻她的足迹，我在密林中起伏
在草原弯弯的月亮下
我背负的弯弯银弓正闪闪发光

我一路追寻我的那只金羚羊
我追寻着她
从天涯跑到又一个天涯
我们一路追寻着，到了天涯远方
一望无际的海洋

她的足迹突然消亡
在茫茫的大海边
我失去了我那金色羚羊的方向
在叹息中，我抛弃了我弯弯的长弓
我把它丢在了群星之中

我双手空空
我眺望着天涯远方的天涯
碧波之中，月光之下
她那美丽的金角仿佛在摇晃、在发光

顺着那光，我仰头望向群星之夜
这时，我看见了
我的那只金羚羊
她的金芒在空中闪烁
她美丽的角正挂在夜空中
那轮弯弯的明月之上

前生

-----练习泰戈尔

我忘记了我是谁
忘记了我的前生，我前世的妻子
只在午夜，当我从安然睡梦中翻转身体
有时仿佛可以听到隔世传来的枕边低语

我忘记了我是谁
忘记了我前生的岁月，我上辈的妻子
只在叶绿或者枯黄时节
常常有一段又喜又悲的小提琴在我心底响起
这时候往往会闻到兰草
好像那是我前生或者我前世妻子的香味

我于是从幻象中去寻找
寻找前生的我和我前生的妻子
那时，我们住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爱那些小手工，小碎花
并且还爱说些冷笑话

她手里提着一盏小桔灯在家门口站立
她就这样看着我，看我断断续续地朝她走去
但她并不开口和我说话
我想喊她，张开口却发现前生的语言早就迷失了

我们就那样站着，相对静默，眼中含着泪花
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
直到我们的那盏小桔灯在黑夜中飘摇熄灭了

水星姑娘

/直中要害 2009年5月8日 星期五 下午4:50

淡兰色的水星湖中，淡兰色的小岛上
淡黄色的木桥弯弯曲曲，连到了水中央
水星镇，水星姑娘正坐在岸旁
轻轻柔柔，把水瓶满装

啊，水星姑娘
淡兰色的衣裳，淡兰色的悠悠思量

晚风中的风铃草轻声鸣唱
淡黄木桥上有位小伙子，把苇笛吹响
兰色湖水闪烁，小伙子与水星姑娘温柔对望
月色清凉，空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草香

如风

飞、飞、飞啊
我是风，我的生命是飞翔、飞翔
请让我飞吧！请和我一起飞吧！
野花如繁星般撒在绿野上
让我们一起拂过，飞吧
告诉桃花，开放
告诉柳枝，抽芽
告诉大地，春天来啦！

夕阳沉下去，黑夜漫上来啦
蓝莲花漂浮在空中
在星光交融中悄然开放
我们是莲花生出的风
我们在太空编织花环，将之作为黑夜神的王冠
我们是夜空中那长长的风
星空已经打开，钢琴已经支起来了
朋友，闪烁吧，跳跃吧
让我们弹起这满天星的琴键
和着这夜之曲轻声吟唱

我们是风
我们是宇宙大爆炸时的那团蘑菇云
化作席卷一切的龙卷风
我们是大光明的使者
我们穿行过漆黑的太空，无可阻挡
啊，大光明绝对静止，我们却绝对运动
我们载着光明，飞翔、飞翔
在世界之琴上飞奔跑动
奏起宏伟的生命乐章

沙场

无边无际的黄沙
骆驼的影子
融入远方的天涯

远方的远方
夕阳漂浮在黄沙上
逐渐低微下去的是
驼铃声响

就这样
已经是几万个几万年了吧

遥想当年
过楼兰 越边疆
这里 曾是我的战场

那时候
我和我的那些兄弟
四下冲杀
我们的银枪
曾卷起漫天沙
飞扬 飞扬

飘落在夕阳后的月光
以及月光之下
莺飞草长

蓝手指

染染手指吧
蓝蓝的手指呀
搭一搭
搭成小小窗户了呀

蓝蓝蓝蓝的天呀
蓝蓝蓝蓝的桔梗花

染染手指吧
蓝蓝的手指呀
搭一搭 搭一搭

小小的手指窗户呀
看看吧 看看吧

白衣服的妈妈
和蓝蓝的花

[读 安房直子]

记得吗

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
昨天的昨天
我们在那间又空又大的房子里
嘻嘻哈哈

还记得吗
昨天的昨天
我们一起说笑话
说着说着却吵起了架

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
月亮又圆又大
小小的我们
逗着小小的小狗，乐开花
乌云却悄悄飘过来
把月亮遮住了

还记得吗
还是
全都已经忘记了

雪花

雪花 雪花
飘呀 飘呀
白茫茫的一片
全是你的小伙伴吧

飘吧 飘吧
美丽的小雪花
千万别融化
千万别融化

小雪花
来吧 来吧
轻轻飞上我的头发

小雪花
和我交朋友吧
我想和你们一起
跳呀 跳呀

雪花 小雪花
飞吧 飞吧
带我一起飞吧
去你来的那个国家
我想和你一起
骑那匹闪着金光的旋转木马
再把那些闪亮的冰花
别在我的头发

小雪花
我们一起游戏
一起笑啊 笑啊
直到一天天的日子
白了我的头发